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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逾豪:学术会议的精神财富

2018-06-29浏览量:1211

学术会议是学术圈形形色色的派对。有学者将大型学术团体的年会比作心中的迪斯尼;有人视学术年会为自己的另一个家,每年此时都聚集一地探新知、会新友、叙旧情;有些学者更偏爱主题聚焦的小型研讨会,争个面红耳赤,转身把酒言欢,换得学术情谊深。我自踏入学术圈以来,在各洲各国、高等教育各分支领域参加大大小小的学术会议不下数十次,从海报展示到论文宣讲,从圆桌讨论到主旨演讲,最喜欢的莫过于美国教育界几个大型学会的年会。参加这些学术年会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呢?头脑充盈、斗志昂扬,但身心俱疲。我没有参加过通宵派对,但我猜想其也有身心俱疲的效果,不过少了对视界的开拓、对脑力的激荡、对心智的启迪。除了正儿八经的研究展示、专注求实的研究者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学术会议中一段段互动小插曲——你、我、她、他——拨动着我的心弦,成为我学术和人生成长中念念不忘的回响。

撰写博士论文那年,我参加北美比较国际教育学会(Comparative and International Education Society)年会,申请参加新学者工作坊。新学者工作坊旨在帮助学位论文写作初级阶段的博士生,得到不同高校教授的指导和博士生同行的反馈。活动组织者评审申请摘要,根据研究方向将博士生和教授分组,每组由4-6位博士生和1-3位导师组成。摘要被录用后,博士生需在会议前两个月将论文初稿节选邮件给组内成员并提出三个问题;一个月后,每位博士生向其他成员提供针对性书面反馈意见。会议工作坊当天,轮到我发言时,一位教授导师由于期刊编委会议时间冲突,不得不致歉离席。第二天开会间隙,我们在走道匆匆相遇,教授说 “Yuhao, I had a close reading of your work. Do you have time for a discussion?”(Yuhao,我仔细读了你的文章,你有时间讨论吗?)我们旋即找了一间空的会议室,讨论我的研究和写作,一抬表竟聊了一个多小时。这是我与David Post教授的第一次交往。此后多年未见,我们却通过各种事件和朋友产生交集,Post教授为我的专著撰写的书评也将于今夏见刊。今年,Post教授任CIES主席筹办2019年学术年会,结合会议所在地旧金山的华人移民史,他特别突出征集华人感兴趣的研究议题,并提议致敬吴贻芳——1945年于旧金山在《联合国宪章》签字的四位女性之一、中国高等教育史上第一位大学女校长。

回国任教后,有一年我赴美参加美国高等教育研究学会(Association for the Study for Higher Education)年会,应Tricia Seifert邀请作为小组成员(panelist)准备了一个研讨会提案。Tricia在北美高教研究界小有名气,是How College Affects Students第三卷的编者之一。研讨会小组的另三位成员在美国三个时区的高校任教;我们四人经视频会议准备讨论,在会议现场取得了令人满意的效果。研讨会结束后,一位东亚女生走上前来,感谢我的报告为她探寻博士生涯的意义带来了新的启示。她自我介绍是爱荷华州立大学一年级博士生,从韩国赴美学习还不到一学期,是Pascarella的学生。帕是美国高等教育界的权威,与Terenzini合编的How College Affect Students前两卷几乎是高教界每位学者的案头参考书,帕年逾70仍在科研教学岗位脚踏实地工作。Tricia也是帕的学生,我一把拉过她,脱口而出“** is Professor Pascarella’s doctoral student. How lucky she is!”(**是你的师妹,她太幸运了!) Tricia很自然、很真诚地对刚认的小师妹说,“Ernie (帕的名是Ernest,原来他的学生都亲切地叫他厄尼) is lucky too, he can also learn something from you too.” (厄尼也很幸运,他也能从你身上学到东西。)此言一出,两相对照,高下立见,我顿觉惭愧。虽然我在不同场合强调期待向我的学生学习,但这种通过西方学生发展理论和研究后天习得的想法终敌不过在东方儒家文化和中国教育环境中养成的尊卑格序的潜意识。一位是年轻亚裔女性、国际学生、科研新手(我多年前也拥有同样的身份),一位是古稀白人男性、讲席教授、学界泰斗,Tricia的这句话让我重新认识了她、看到了厄尼,也审视了自己。顺便说一句,Tricia的业余爱好和特长是户外挑战,曾用不到14个小时完成了新西兰大铁人三项,此举也为两个基金会募集奖学金,促进高等教育入学机会公平。无论在科学研究、教书育人、身体素质、精神品质上,Tricia都是我的楷模。

近几年,由于工作和家庭原因,我鲜有机会和我的研究生们一起参加学术会议,也难得有机会在学生报告结束后第一个翘起大拇指说 “Good job!”(太棒了!),但我相信历经台下无数次演练的她们在演讲台上一定很棒,把控时间、突出重点、衣着得体、PPT专业、与观众眼神交流、表面上镇定冷静。学生面向国际观众作英文报告尤为担忧最后的提问环节。一次和学生同去天津参加国际会议,宇晴发愁道:“导,如果外国人提问我答不上来,咋办?”那一刹,我想起了若干年前自己初登学术会议讲坛时我的博士生导师Heidi Ross对我说的一句话:“You always have someone to fall back on.”(我托着呢!)那天,Heidi坐在办公室深红色靠背椅上,张开双臂,做了一个往后仰的姿势。这一刻,我对宇晴说:“放心,有我在!”Heidi对我们学术会议报告的到场支持几乎一场不落,2010年她特地南下广西来我工作的田野支持我的博士论文研究。相较我的美国导师,我对学生的精神支持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如果说,学术会议上一个个头脑里、一场场报告里装的都是知识财富,学术交流让每个人的大脑更加丰富、让整个人类的知识财富递增;学术会议上你我他她之间的故事承载的就是精神财富:支持、勉励、尊重,无论亲疏、资历、学识、地位,不分年龄、性别、种族、国家,不因人而异。我的脑海中关于学术会议的念念回响,出场的、未出场的人物,亲历的、未亲历的故事,折射出一个学科、一个社会的精神财富。知识财富的增长离不开理性、科学、探索的学术文化传承,也离不开支持、勉励、尊重的精神财富传承。我很荣幸,能够通过学术会议加入精神财富的传承;我也忐忑,在这支队伍里与众多激励人心者(inspirers)同行,但愿自己汲取能量的同时也能释放出我的光和热。